為了能融入人類社會的大圈子,
每個人從聒聒墬地便開始漫長的社會化過程。
教育和規範就如模子和刻刀般,
得斲傷多少洋溢於框框之外的本性,
才逐漸將你我塑造成為合適生存於社會的模樣。
在這樣的過程裡,
有人處身其中而渾不自覺,
卻也有人清醒地捍衛著最真的原我不受扭曲沾染。
故事中的主人翁〝我〞和左巴正是這樣的兩個極端。
左巴以著幾乎不可信而難能可貴的的純淨天真來破〝我〞的虛偽與鄉愿,
而「自由」是全書重要的論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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左巴是我一直在尋找,卻始終沒有找到的人──
一顆朝氣蓬勃的心,一張貪吃的大嘴,
一個尚未與大地斷絕的野性未馴的巨大靈魂。
藝術、愛、純潔、熱情,
這些字的意義都經由這個工人口中說出來,
用人類最簡單的語言,使我頓然了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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臉孔是個微笑著,永不激動的面具。
至於面具後面究竟如何,那就是我們自己的事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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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為什麼!為什麼!」他輕蔑地大叫。
「難道一個人不能不問為什麼地做一件事情嗎?
說做就做,只因為他這麼做!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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把你自己從一種狂熱中解放出來,
而由另一個較為高貴的狂熱所控制。
但是,那不也是一種奴役的形式嗎?
為一種理想,為一個民族,為神而獻身?
或者,那是意味著,
愈高貴的典型,奴役的鎖鍊愈長?
那樣,我們能夠怡然自得,
在一個較為寬廣的競技場裡嬉戲,
到死為止都不曾超越鎖鍊的範圍。
那麼,那是否正是我們所稱的自由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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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個人不曾進過學校,我想著,
他的腦子沒有被曲扭過。
他有各式各樣的經驗,他的頭腦是開放的,
他的心胸愈來愈大,而他那種原始的粗獷則一點也沒喪失。
任何在我們看來異常複雜、難解的問題,
到了他手裏都能迎刃而解,
就像亞歷山大大帝一刀砍斷戈迪亞斯結一樣。
對他而言,沒有擊中目標是相當困難的,
因為靠著全身的重量,他的雙腳穩穩地站立在大地之上。
非洲的野人崇拜蛇,因為牠全身接觸地面,
因此,牠一定知道大地的一切秘密。
牠用肚子、用尾巴、用頭知悉這些秘密。
牠經常和大地之母接觸,或結合在一起。
左巴也是這樣。
我們這些受過教育的人只是些不務實際的呆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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置身於快樂之中的人們往往不知道自己是快樂的。
只有等到快樂消逝,回首瞻顧那一時刻,
我們才會突然發現──有時甚至會大為驚訝──
那時我們是何等的快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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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告訴我你怎麼運用你吃下去的東西,我就可以斷定你是怎麼樣的一個人。
有人把它轉變為肥肉和大便,有人則轉變成工作和歡樂,
據說更有人把它轉變成神。
因此,人應該可以分為三種。
我不是最壞的那種,老板,可是也不是最好的那一種。
我是中間的一種。
我把我吃下去的東西轉變成工作和歡樂。
那畢竟不算太壞! 」
他刁鑽地望著我,然後開始笑了起來。
「至於你,老板,」他說道。
「我想你是希望把你所吃下去的一切都轉變成神。
可是你沒辦法完全辦到,因此你感到很痛苦。
「烏鴉的情形是怎麼一個樣子,左巴?」
「噢,你也知道,
牠總是很有氣派、一本正經地走著──就像一隻烏鴉。
可是有一天牠突然想要學鴿子走路。
從那個時候起,那個可憐的傢伙一輩子都想不起自己以前走路的樣子了。
牠完全搞糊塗了,你懂了沒?牠只能怪模怪樣地走著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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啊!可憐的朋友,他媽的人類沉淪到何等低下的地步!
他們使身體變啞,只用嘴說話。
但是你能期望嘴巴說出什麼呢?它能告訴你什麼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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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究竟有沒有上帝──有或是沒有?
老板?你認為怎麼樣?
如果有的話──什麼事都有可能──你認為祂是什麼樣子?」
我聳聳肩膀。
「我不是開玩笑,老板。我想上帝的確就像我這個樣子。
只是更大、更壯、更狂,而且不朽。
祂坐在一堆柔軟的羊皮上面,祂的小屋就是天空。
祂不像你我是用舊的汽油桶造成的,祂是用雲造成的。
祂的右手並不是拿刀或天平──
那些混帳工具是給打算當屠夫或雜貨商人用的──
不,祂拿著著一塊充滿水的大海綿,像一片雲。
祂右邊是天堂,左邊是地獄。
有一個幽靈走過來了;這個可憐的小東西全身赤裸,
因為它失去了它的外套──我是指它的肉體──而且它在發抖。
上帝望著它,心中暗暗笑了,
但是祂愚弄這個妖怪:『過來,』祂咆哮道,
過來,你這個卑鄙的小人!』
祂開始問話。
赤裸的幽靈伏在上帝腳下。
『請饒恕我吧!』它哭道。
『我罪孽深重。』然後它開始細數它的罪行。
它所說的盡是一些冗長的永無休止的廢話。
上帝認為這樣已經太好了。祂打呵欠。
『請停下來!』祂叫道。
『這一切我都聽膩了!』拍噠一拍!趴喳一下!
海綿擦過,洗去了所有的罪惡。
『你潔淨了,滾到天堂去吧!』祂對幽靈說。
『彼得老兄,也讓這個可憐的小生命進去吧!』」。
「因為上帝是一個偉大的統治者,是不是?
而那就當一個統治者的精義所在:寬恕!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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永不失誤的四季節奏,運轉不止的生命之輪,
輪流被太陽照射的地球的四個面,生命的消逝──
這一切再度地使我充滿了壓迫的感覺。
再一度地附和著鶴群的鳴聲,我心裏響起了可怕的警告,
說,一切的人都只有一個生命,
說,沒有來世,
又說,此際就應當及時行樂。
永遠永遠不會再有別的機會給我們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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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老天爺,這些人到底是什麼東西呢?」左巴厭惡地說。
「他們也不是男人,也不是女人;他們是騾。呸!該死的一群。」
他把頭浸在清涼的水裏,然後開始笑了起來。
「呸!該死的一群!」他說了一遍。
「他們心裡都有某種魔鬼住著。
一個想女人,一個要鹹魚干;
一個想錢,一個要報紙......
一堆獃子!
他們為什麼不到底下的世界去,
縱情享受他們所渴望的一切,
好淨化他們的腦子。」
他點起一根香煙,坐在那棵開滿橘花樹下的凳子上。
「當我自己在渴望著什麼東西時,」他說。
「你知道我怎麼辦呢?我就用它將我塞得透不過氣來,
因此我就會排斥它,永遠不會再想它了。
要是我再做它,我真會吐的。......
對於酒和煙草我都是用同一個方法來對付。
我現在還抽煙喝酒,可是如果我想要的話,
咻!任何時候我都可以將它戒掉。
我是不會被狂熱征服的。
我對我的國家也是如此。
我對於它關心得太多了,所以我就猛塞著它,
直到整個喉嚨都滿起來,嘔出來為止。
從那時候起它就不再困擾我了。」
「女人呢?」我問道。
「馬上就輪到她,去他娘的!快到了!當我快七十歲的時候!」
他想了一下,覺得似乎太迫近了。
「八十歲,」他更正著說。
「那使你感到好笑,老板,我看得出來,可是你不必笑,
那就是人釋放自己的方法!
聽好;除了猛塞,直到快爆開為止,沒有別的途徑,不是用禁慾苦行的。
如果你自己不變成一個半的魔鬼,你怎麼能打垮一個魔鬼呢?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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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不,你並不自由,」他說道。
「綁在你身上的那條繩子或許不比綁別人的那些長。就算這樣。
老板,你被綁在一條長長的繩子上;
你走動自如,所以你就認為自己是自由的,
可是你從不曾把那條繩子斬斷過。
當一個人沒有把那根繩子斬斷時......」
「有一天我會把它斬斷的!」我不服氣地說道,
因為左巴的話觸痛了我一個裸露的傷口。
「這是困難的,老板,非常困難的。
要做到這點是需要一些傻勁的;
傻勁,你明白嗎?
你必須以一切做賭注!
可是你的理智這麼的強,它會永遠的制服你。
一個人的理智就像間雜貨店;
它不停的盤算著:我支出若干,收入若干,
這顯示我賺了這麼多或賠了這麼多!
理智是一個慎重的小店老板;
它從不以他所擁有的一切來冒險,它永遠準備著退路。
它絕不會弄斷繩子。
啊,不會的!
它緊緊的抓著它,那個雜種!
如果繩頭脫落了,理智,可憐的魔鬼,就迷失了,完蛋了!
可是一個人如果不弄斷繩子,
那麼,告訴我,人生裡頭還剩下什麼香味呢?」